2018年4月,美国对中兴通讯的“封芯”事件戳中了中国人的神经。事件本身带来的反思既包括自主创新的重要性,也涵盖了产业链经营的深刻内涵。对于中国而言,芯片生产所需的精细化学品、高纯度硅、封装材料等原料以及光刻机等精密装备,都存在海外依赖。在整个芯片的长产业链中,任何一个环节的问题都有可能引发区域的行业危机。
市场经济与国家战略
历史告诉我们,没有一个国家是靠市场经济将芯片做到世界第一的。
全球只有五个区域将半芯片业做到成功,其中有作为集成电路发源地的美国、在集成电路设备和知识产权模块有优势的欧洲、作为后来赶超者的日本和韩国、中国台湾地区,这其中都离不开政府的责任。
半导体是资金、技术、人才高度密集的产业,全球三家顶尖的半导体企业英特尔、三星电子和台积电,它们的成长也并非仅靠一己之力。
一个例子是,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美贸易战中,日本靠国家力量扶植出一批半导体企业和美国竞争,以至于当时日本企业的销售价比美国企业成本价还高。此时美国成立了一座国家研究院,联合17家公司参与做基础研究并出资分享成果。17个公司间既是竞争也是合作关系。这就是著名的联合攻关计划(SEMATE-CH),简要概括就是联合研发,避免重复建设,这也是美国半导体赶超日本的契机。当时,我在英特尔任职,曾被派到这个研发中心工作,非常震撼于这种联合攻关的国家战略。
中国的战略导向遵循国际半导体的发展规律。但值得注意的是,国产半导体在战术布局上正出现重复建设的问题。每个地区过于看重当地的招商效果,全国布局过于分散,地区和企业缺乏统筹规划,导致同质化发展。
无论是美国扶持英特尔,韩国扶持三星还是中国台湾地区的台积电,全世界成功的几个国家和地区都没有做重复投资。
从设计、代工到封装测试,半导体产业链环节很多,有轻资产也有重投资,并非所有细分领域都能吸引人才和增加经济效益。中国范围很大,但如果各地区仅以区域经济效益来布局,并不利于实现产业链整体上的自主可控。
以存储器为例,其研发和制造耗资庞大,中国却有包括武汉长江存储、合肥长鑫、福建晋华在内的三个地区在做。好钢应用在刀刃上,好的方法是各地区集中力量搞特色,例如基于中芯国际的影响力,上海一带专注发展芯片代工企业,以培养出下一个台积电为目标。
再以台湾地区为例,被誉为经济奇迹的重要推手李国鼎先生,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中国台湾当局经济部门担任主要负责人。他在规划新竹开发区时,基于土地和劳动力价格快速上涨、缺乏原料和能源的情况,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应集中力量发展微型计算机及其外围设备和中文计算机软件。到美国考察后,他认为地区最适合发展电子信息产业。1973年,他和时任台湾当局行政部门负责人孙运璇推动台湾地区仿效韩国“科技研究院”,成立以当局资金为主的工业技术研究院,后来其电子中心升级为电子工业研究所,并筹建商业公司,才有了台联电、台积电等芯片代工企业的诞生。
摒弃跟随者心态
在世界半导体的发展历程中,中国是追赶者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企业只能以引进的方式发展。
从企业家精神上来说,要摒弃跟随者心态。引进的技术必然是他国淘汰的落后技术,引进做研究、投入生产会造成落后于市场的不良循环。可以从发达国家引进,但这只是个翘板,最终发目的是超越。台积电在1980年起家时引进了欧美技术,但最近它以5nm半导体工艺的试产超越了英特尔,实现了行业跟随者到领先者的身份转变。
中国半导体业仍需要敢于超越的企业家,而这样的精神力量正在涌现。
今年8月,FMS 2018国际闪存会议上,长江存储CEO杨士宁首次公开他研发多年的3D NAND闪存堆栈结构Xtacking。与国外NAND闪存技术相比,国产闪存无疑是追赶者,但Xtacking采用的技术路线却是全球唯一,与传统技术相比有很多先进之处,如更高的I/O速度、更少的芯片面积以及更低的开发成本。杨士宁演讲结束后台下掌声一片,这是中国企业者敢为天下先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