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出战

23日，第二季围棋人机大战就将拉开帷幕。人类排名第一的 洁将要挑战AI排名第一的AlphaGo。与去年第一季人机大战赛前信息完全不对等不同，当时围棋界乐观情绪高涨，因为人类从经验出发，将尚未露出真面目的阿尔法狗当作从前那些最多能够挑战业余强豪的围棋软件，认为要跟人类职业顶尖棋手李世石对垒，还力有未逮。而今阿尔法狗不单在第一季以4比1碾压过去10年最强的人类棋手之一李世石，而且之后闭门修炼，今年初蒙面出击，在网络上60比0横扫几乎所有现役世界顶尖棋手。即便是快棋（对人类棋手不利），60战全胜也基本宣告了，人工智能的水平与人类已经不在一个层面。

所以第二季还没开赛，人类特别是棋界已经被悲观情绪笼罩。胜负似乎已经未战先决。

作为竞技项目，胜负是围棋最重要的因素，但不是唯一。特别当对手非人类，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但学会深度学习的机器。机器每一秒都在进步，你无法想象一名棋手，在达到巅峰水平后，还可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迈进。每一名职业棋手，普及一下，当今中国有300多名靠下棋比赛生活的职业棋手（就算加上韩国、日本的现役棋手，人数不足千人）。这些职业棋手代表人类最高水平，每个人都是通过残酷超过高考的定段赛拼出血路，以中国围棋爱好者粗略估算为3000万的话，职业棋手大概是10万分之一成才的珍稀动物。职业棋手以棋为生，当然基本都在研究如何提高棋艺。当今职业棋坛竞争激烈，夺得世界冠军者有一批，而且平均年龄渐降，但能够夺得两次以上世界冠军（表示水平稳定在巅峰），目前现役的中国棋手不过古力、 洁、唐韦星、陈耀烨4人。其中年龄最大的古力是80后已经超30岁，准90后陈耀烨和90后唐韦星还在当打之年，但他们要提升水平不易，今后大概是随经验增长而讲求发挥稳定（特别是怪腕唐韦星）。从技术上还有提升空间的，可能仅有不足20岁的 洁了。

围棋的变化无法穷尽，加上人类自身生理上的局限，棋艺达到巅峰后要再进步实在很难。时刻在进步的围棋人工智能的出现，看起来对顶尖棋手是一种打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机器另类的解读围棋方法，令人眼前一亮，也给了棋手探究未知领域劈出华山第二道。

从公布的弈于去年下旬的阿尔法狗自我对战棋谱，狗的左右互博布局还没有太令人类目瞪口呆的招法，但在中盘战中，却是激烈和复杂到极致，黑白有近10块棋纠缠战斗，最后沧海桑田，黑空被白吃掉厚壁，白本来攻击对方的大龙被分断全灭。

（阿尔法狗自我对弈1-2图）中盘战激烈复杂，结果沧海桑田。

而新年出现的升级版Master大师，在布局阶段展示了人类完全意料不到的招法。

（阿尔法狗对人类3图）黑5大跳守角，黑7肩冲，这类招法频繁出现在AI的棋里。这是对外势和中腹的重新诠释。

（阿尔法狗对人类4图）依然是大跳守角，之后的11、13、15弃子构思，巧夺天工。

（阿尔法狗对人类5-6图）24手的冲，将已经形成多少年的妖刀定式完全颠覆！之后至34手，我们认知中的厚壁，在机器眼里，难道成为孤棋？

（阿尔法狗对人类7-8图）布局点三3，又是一招被老师告诫千万不要下的招法。之后至39手，脱先不在二路扳粘，算是对这个点角的创新变化。这个变化目前已经被 洁多次使用。

（阿尔法狗对人类9图）黑7对低挂小目直接尖顶，颠覆认知。

（阿尔法狗对人类10图）黑11飞刺单关角！无法形容了……

至于中盘战斗力，由于布局阶段领先太多，多数情况下马斯特都不用跟人类对手纠缠，中盘只要简单定型，顺利将优势保持住。

（阿尔法狗对人类11图）像这样天外飞仙的妙手，机器也是随手拈来。战斗，估计也不会弱。

不过后半盘收官出现不少次序错误、大小错误，因为不影响胜负结果，我们还无法断定，这是由于AI不追求最佳手段而是追求获胜的设定造成，还是AI本身在后半盘还存在BUG。

阿尔法狗让我们从震惊到沮丧，再到接受，然后是欣喜和学习。这不单是新物种入驻围棋，更是给围棋带来一场荡涤心灵的革命。

我们记忆中的上一场围棋革命，还是几十年前吴清源大师和木谷实大师的新布局旋风，这之后，因为日本一直处于围棋技术的顶端，从剃刀坂田到六超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时代，棋手各有特点各领风骚，但没有带来全面的变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韩国流可以说从默默无闻到一时风靡，特点是一切以实战为准，颠覆了传统的日本温和式内功较量，空前激烈和复杂，且完全不顾棋形的外观，只要有用，愚型照上。随着网络时代到来，棋手年轻化，赛事快餐化，围棋进入一个多变与不变同时盛行的阶段。多变，是将当初的实战性韩国流更加发扬光大，棋局在战斗中行进，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个局部的不肯妥协而将战火蔓延全程；不变，是布局套路泛滥，有可能每年度的职业成百上千盘比赛，仅仅是5个以内的流行套路就将布局完全揽括，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棋界甚至流行一句话：布局无用。多数年轻人的思路是略过布局，直接到中盘决战。

阿尔法狗的这60盘棋，虽然仅仅是快棋而且非正式赛事，已经从思想上把站在棋坛云端的高手们狠狠一巴掌，将大家刮下人间：原来，我们以为不过如此的布局，还有太多和太广的变化，而且，是可以决定棋局走向，甚至令中后盘想要追赶发力都已经来不及的可怖蕴力。这场思想上的风暴，比之几年前中国90后夺冠风潮更加令人看到棋界的新生之光，是给当今“有匠人无大师”的格局一个华丽的转身时机，理论上讲，拼精力拼计算，年轻人相差无几；真正拉开大师与匠人差距的，必然是至今仍难有定论的领域，比如布局，比如势与地的运转，比如对局面的判断等等。

（ 洁对阿尔法狗1图） 洁与阿尔法狗的快棋，至42手 洁其实占据优势。但他43手脱离主战场，立刻被AI抓住机会缠绕攻击，最终落败。也就是说， 洁是有机会击败AI的。但人类有优势意识等情绪波动，机器没有，这也是 洁本次再战机器的难处之一——处理情绪。

周睿羊、 洁等世界冠军，已经先后开始研究AI的招法。深入研究之后， 洁愈加清楚阿尔法狗的可怕实力。他知道人类已经追赶不上人工智能，但用 洁的话说——“我不会怕，怕就输了一辈子。”“要让我服，只有在棋盘上摁倒我！”他明白对战阿尔法狗是何等艰难，但同时，作为人类棋手的代表，他依然会以最好的发挥，来逼出人工智能的最精彩招法，或者还隐隐存在的BUG。我想，这就是人机大战第二季的看点——人类向死而生的精神，机器另辟蹊径的精彩。

（厉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