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哥说我很特别,他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叼着烟,眼睛斜睨着瞅我。我正和“天下”视频,“天下”说他想看看我,我没发照片,直接视频。
电脑里的“天下”清清爽爽的,一副粗框黑边眼镜,鼻子高高的,嘴唇很薄,眼睛小却很有神。说实话,看到他的那一瞬,我想哭。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的感觉。
狠哥指着“天下”,朝地板吐了一口唾沫。
狠哥的脏话还没说出口,“啪”的一生脆响,我的手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电脑里传来“天下”的一声尖叫,网吧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狠哥瞪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愤怒,甚至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那一刻,我忘了畏惧,昂着头,眼神坚定地回望着他。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激动,为了一个陌生的网友,得罪一个最不能得罪的人。“天下”让我想起父亲,他和天下一样,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戴着一副永远都擦不干净的眼镜。眼睛很小,眼神却犀利。父亲说他该是去学堂教书而不是去煤窑背煤。
父亲是患尘肺病去世的,临终前,父亲不停地咳,不停地咳……最后咯出血来,却还是不能好好地吸一口气。喉咙像被人狠狠地捏住,脸被憋得紫涨。
一瞬间,我想到很多事。对“天下”的不尊重和对父亲的不尊重没什么两样。
我看着狠哥,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双手用力攥紧,却还是忍不住颤抖。我克制着,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爬了一脸的眼泪,却还是控制不住。狠哥看着我,终于还是回过头,摔门而去。后面跟着的十几号人,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一脚踢翻前面的凳子。
“天下”发过来一个抱抱,绿色的小人,双手不停地摆动着,我破涕而笑。
后来,我再没去过网吧。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天下”,他跟我说,他会担心。
狠哥没再找过我,偶尔碰见,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搂过我,和那些跟在他后面的兄弟说:“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嫂子。”
我的生活就这样步入了正轨,和别人一样,紧张地忙着考试,复习。累了,就到QQ上和“天下”天南地北的瞎聊几句,他很幽默,会哄女孩子开心。
他说:“尹冰,你真的是个特别的女孩。”这句话狠哥也对我说过,我不知道自己哪里特别,也不想问。只是笑笑,如果我的特别能让你喜欢我,就已经很好。
高考倒计时45天,我给“天下”发过去一个再见的表情。他说得对,真正地救赎,得靠自己。虽然开始的有点晚,但毕竟有了开始。
“天下”邮寄过来很多参考资料,还有一封信。素白的纸,金蛇狂舞的字。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名叫车辰天。
我没回信,也没上网打个招呼。很多时候,我是个很绝情的人。
手机被我锁在一个漆都快掉光了的红匣子里。那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里面曾经放着一个白玉手镯,月亮一样乳白色的光晕,总惹人遐想。
父亲去世的那年,母亲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红匣子,因为太破旧,被买走镯子的那个人退了回来。
当我把手机放进去的时候,就像母亲放镯子时那样郑重。我和“天下”说过,等我高考完了,再联系。
“天下“说,不走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结局怎么样。
2011年8月,我被一所专科学校录取。从学校出来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种春风,不下秋雨。种下蒺藜,就要收获它的刺。有时候,结局怎样,无需走到最后!
我以为我会哭,但眼睛很干。除了行李和几件衣服,从学校唯一带出来的就是那个红匣子和“天下“的那封信。